一般认为,全国持续半年之久的特大饥荒完全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但究竟是哪些“人为因素”呢?人们通常将“大跃进”造成的灾难归咎于当时肆虐的“浮夸风”、“共产风”,但是“信阳事件”并不只是意识形态和政策错误的产物。和“文革”一样,“大跃进”的发生、发展及其所造成的后果都有着深刻的制度根源。 单单一个“信阳事件”就集中体现了中央和地方、上级与下级、政府与人民之间权力与义务的错位。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信阳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因为粮仓缺粮。据当时在信阳行政公署任专员、中共信阳地委副书记的张树藩临终前写的一个回忆材料,当地所属大小粮库竟然都是“满满的”。 事实上,正是因为中央在全国粮食减产的情况下增加征购任务,从而压缩了农民自留的口粮,才造成了全国性“饥荒”。中央之所以决策失误,完全是各级政府在“大跃进”的气氛下浮夸虚报造成的,而浮夸虚报现象又是中央集权造就的压力型体制的自然产物。在中央集权制下的政绩型体制中,地方官员的任免和升迁都掌握在上级手中。为了获得上级的好感,他们往往不分是非、不择手段地迎合上级意旨。中央提倡“大跃进”,各地就纷纷造假,为中央好大喜功添油加醋、推波助澜。和全国各地一样,信阳地区当时大刮浮夸风,公社大队干部竞相虚报产量。亩产明明只有二三百斤,但上报千斤甚至数千斤。1959年天旱歉收,实产粮食20多亿斤,只有1958年的一半。但地区各县都虚报产量,汇总到地区就成了72亿斤,又是一个“特大丰收年”。信阳地区的9个常委中,竟有8个都同意把全区粮食总产量从20多亿斤夸大成70多亿斤,粮食征购量当然就照此虚报数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各地汇总的中央统计数据必然扭曲失真,严重夸大了全国粮食产量和生产形势。虽然1959年全国粮食大幅减产,中央却全然不知,以至1959年粮食减产11%,征购数却增加了近15%。在1959年3月的上海会议上,中共中央根据1958年的产量标准决定当年征购1150亿斤,后来又在计划征购数的基础上追加200亿斤,而这1350亿斤的征购粮就成为大饥荒的直接原因。

信阳事件“罪魁祸首”路宪文的认罪书。
如果征购遇到农民抵制,那么自上而下的压力型体制又体现出其另一面。中央在虚假信息误导下确定了高指标,地方不仅不会也不敢抵制,而且高指标逐级加码、层层加压。省委压地委,地委压县委,县委压公社,公社压大队。到了基层一级,就只有向农民开刀,逼着农民做这做那,俨然如狼似虎的暴君。河南是全国各地“卫星”放得最多的省份之一,信阳地区又是河南省“卫星”放得最多的地区,农民受害也最严重。政府征调农民去“全民炼钢”、“大办工业”、“大办水利”,以至1958年秋季收获时全省竟有一半粮食毁弃在地里未收入仓。1959年减产,全省实产975万吨,但省委的估产高出实产数一倍多,征购了375万吨,占实产数的37%。产量减少,征购数却增加,结果全县人均留粮(含口粮、种子粮、牲畜饲料粮)比1958年减少了近1/3。粮食减产和征购指标加在一起,后果是抽空了农民的口粮,直接导致饥荒。 农民不愿意交征购粮,各省、地区、县、公社各级党组织就执行中央“反瞒产私分”的指示层层相逼,用专政的手法强行从农民那里搜刮口粮。根据 “反瞒产私分”指示,信阳地委第一书记路宪文动用民兵,指示指挥各县委挨门逐户搜查据说被农民和基层干部“隐瞒”、“私藏”的粮食。在“反瞒产”过程中,信阳地区逮捕了一万多人,其中七百多人死在拘留所和监狱。劫掠了农民的口粮、种子粮、牲口饲料粮之后,征购任务圆满完成。譬如息县产粮5000万公斤,征购了2756万公斤,占产量的55%。全信阳地区征收了16亿斤,占当年产量的一半,结果农民的全年口粮平均只剩100多斤,仅够食用四个月,潢山、光山等县的口粮甚至不足三个月。不到1959年底,大批公社食堂就已断粮停伙。路宪文怕真实情况传到外界,指令各县:“不准农民生火做饭,不准外出逃荒要饭,不准向上级反映情况。” 各县派民兵封锁村庄,街头、交通要道都设了关卡。农民无处可逃,只剩下饿死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