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枪》和国家威权的异己存在
王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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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导演陆川声明这部电影的主题是关于寻找。警察马山寻找丢失的枪,马山的妻子寻找丢失的激情,马山的儿子寻找男女性征的启蒙,偷枪的刘结巴寻找心目中的正义。等等。其实寻枪故事的反面是一个偷枪的故事,姜文饰演的马山在寻枪过程中展现出的那种牛拉不回头的“轴”劲,是影片最引人注目的闪亮点。但到了片末一场戏,我们看到偷枪者刘结巴非要杀掉造假药的陈军、意欲为民除害的一股子“轴”劲,原来一点也不亚于马山。
在我看来,“枪”是一种国家体制和现代法律秩序的象征。对马山来说也是警察身份的象征。是国家力量在一个穷乡僻壤的贵州山区小镇的存在证明。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让我们想起《秋菊打官司》里的陕北村落和《被告山杠爷》中的川西坝子堆堆坪。法学家苏力先生以这两部片子分析了本土资源与现代法治秩序之间的冲突。电影《寻枪》对小说中刘结巴杀人动机的修改,“陈军造假药害人,你们要证据,我不要,我要为民除害”,挨近了这个主题,使得表面上的寻枪故事与暗地里的偷枪故事,成为了一场对于“枪”的象征力量的颠覆和维护。
一把公务用枪在这个荒凉边镇其实并不具有实际的用途,马山丢枪之前,从来没有开过枪。最初发的三颗子弹还是三颗。它的作用更多体现为象征性的意义,即国家体制和法律秩序的强势存在。和前两部电影一样,这种存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外来的和异己的。一把冷冰冰的枪和当地社会没有任何渊源。马山丢枪之后,全镇的人都知道了此事,但全镇的人该怎样生活还是怎样生活。丢枪带来的最大的困扰局限在马山和公安局的国家机器内部。因为丢枪就意味着丢失了国家体制的象征性存在。寻枪的过程就是一个在边远小镇修复国家威权的过程。
马山寻找失枪的“轴”劲,部分的来自丢枪这件事被夸张了的意义。公安局长的出场令人印象深刻,他说出了整部影片最有意思的几句台词,一是“三颗子弹落在坏人手里就是三条人命;落在职业杀手手里,一枪两命就是六条”,这种夸张极大地感染和震撼了马山,他在向老树精复述这句话时又自我发挥了一段,“如果一枪打中三个人,就是九条人命!”
另一段是局长得知丢枪已经20小时后大惊道:“二十个小时!要是坐汽车已经到省城了!坐火车到北京了!要是坐飞机都到美国了!”
这些话并不仅仅是噱头,而是全剧的点睛之处。它使寻枪这件事的意义乃至枪所代表的国家体制力量,都呈现出异己的特性。也使得影片末尾刘结巴所代表的本地社会对于实体正义的执拗和对枪的秩序的藐视和颠覆,具有了部分的合理性。在国家体制眼中,一个边远小镇的丢枪事件,最大的威胁不是针对本地社会,而是针对“省城”和“北京”。换句话说,之所以要维护枪所代表的国家体制力量在边远小镇上的强势存在,是为了维护山区以外的世界的安全。小镇本身的欲求被这一体制漠视了,被这一体制客体化,成为了维护全局利益的一个手段。就像秋菊所想要的说法在现代法律秩序的介入下被漠视了一样。